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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 11:4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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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屋子本来就窄小,还被四处乱放的零件占领着。她随便挪一下屁股都会被该死的螺钉硌疼。整个下午她都在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你知道我是怎么认识你的吗?小时候无论我使用什么开源软件。人家都会告诉我,里面的核心代码是一个叫融的人开发的。而且这家伙很嚣张,在许多重要的软件里都留下了后门程序。人们痛恨他的胡作非为,却又不得不使用他的程序。那时我就暗暗发誓,一定要把他揪出来,揪住他的耳朵吼:你凭什么偷窥我的隐私?
“后来,人们叫他屠龙战士。因为他与普通的程序高手如此不同。他对商业软件嗤之以鼻,他甚至藐视团队的工作方式,他就是一个独行者,孜孜以求着他的理想、他独特的理念,那就是人们常说的编程之道:龙。他寻找着龙,哈哈.现在想起来真好笑,那时我是一脸花痴地想象着屠龙战士的威猛形象。说真的,我现在还不能理解什么是龙。
“再后来,在Caltech比赛中,他留在尘世的唯一象征——流火,被击败了。在流火被撕成粉碎的那一刻,我的心也碎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人说融已经废了,我说你放屁!直到今天,我来到他面前,我才明白,今天的融真的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不可一世的天才了。他曾经目空一切,嚣张却又令人信服。乐于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挑战;他以一当百的创造力,他高山仰止的编程境界,都深深地震撼着高手如云的代码世界。而现在,他低调、冷漠,无心维护自己的荣誉。他、他甚至……付不起房租……这中间发生了什么,融?”她的眼眶红了,嗓音陡然变得哽咽。
融没有回答,他安静地忙碌着。他用一把瑞士军刀削着一根同轴电缆,就像主妇给瓜果剥皮一样娴熟。他举起一红一黑两根探针,一根探头捏在手里。一根放在舌头上,仪表上的指针轻微地动了一下。他大汗淋漓地使着一个电烙铁,额头紧挨着自炽灯泡,神情专注地在一块电路板上工作着,那水银般晶莹饱满的锡液准确地滴在焊点上,凝成完美的半圆球。
她望着他,不知不觉地安静下来,她被他的手艺迷住了。虽然这些把戏在上个世纪是很普通甚至卑微的工作,但在现代人看来,却像魔术师一样神奇。现在的程序员里有多少人了解他们的机器?好比他们满不在乎地从网上下载开源软件,却从不拆开封装去—探里面的原理。
只听见嘀的一声,机箱上的指示灯亮了,硬盘发出嗡嗡的运转声,光驱咝咝地应和着,风扇的声响不算大,它沉吟、平稳,就像是交响乐的背景音。
“现在的机器飞快,但缺乏美感,不是吗?因为我们输人数据它立即给出结果,你感觉不到它在思考。而古代的机器,”他的手摩挲着机箱,像对待情人般轻轻地吹去它表面的灰尘,“我可以聆听它的思想……甚至心情。嗨!伙计,看到对面这位小姐没有?以后.她就是你的新主人,你得听她的。听到没?”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机箱,箱后电源风扇喷出一屁股灰,LED指示灯刷地亮起来。屏幕浮出一行字:Hello,world.
她扑哧—声笑了。
“好的。”他起身让她挪开一点位置,自己坐在床中间。面对着屏幕,说,“现在,我为你展示一个神奇秘境,一个世人所不知的绝妙世界。有龙出没,请睁大眼睛。”
屏幕淡蓝的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覆盖了他宽阔却又瘦削的肩膀,陡然之间给他披上了一层迷离的光芒,就像是屠龙战士的封印盔甲所绽放的那样。
她怔怔地望着他,嘴微张着,说不出话来。“愿意坐过来看吗?”
没等她回答,他便自作主张地把她抱刊腿上。如她所言,他是嚣张的,不可一世的。从来如此。
十四
“在龙出没的世纪,人类的智慧混沌未开。先知把目光投向浩渺星空,在他们的视野尽头,有一颗叫大火星的暗红色亮星出现在南方夏夜低垂的天幕中。
“上古的皇帝设置专门的星官‘火正’观察这颗星,因为从大火星的运行轨迹可以探知泥土里春日萌苏的讯息,‘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上古的皇帝为了探知地平线下的星图,派遣一位鼎鼎大名的火正前往南方,这位火正的子孙在南方潮热的红
土地里定居下来,他们被称为祝融氏。祝融在南力的开疆拓土不仅大大拓展了帝国的版图,更重要能是,他的观察使原本隐没于南半球的星图展露出来。于是在几千年后,一位兢兢业业的太史令在他的传世之作中留下了‘老人星’的踪迹:寿星,盏南极老人星也。老人星在几千年内一直是一名南极隐士,它的发现极大地振奋了巨龙国的子孙,他们不断向南挺进,远征丛林密布人迹罕至的交趾,甚至扬帆南下,在牵星图的指引下一路向南,向南!天际线不断退却,被地理位置所壅塞的视野豁然开朗。一名被派往交趾的星官在给皇帝的报告中兴奋地写道:我看见老人星在海平面上很高的位置闪烁,它的周围还有许多明亮的星星。
“几个世纪后,大航海时代的到来让人类第一次把南北星图的空白全部填满。但这还远远不够,几百年后,人类开始向太空发射人造卫星,人类的探测器像南征的火正不断地向外太空挺进,伽马射线、x射线、紫外、光学、红外、射电所得到的观测数据构成一个全波段的数字天空。光学望远镜的接收面积每二十五年增长一倍,天文探测器上的CCD像素每两年增长—倍。人类虚拟天文台数据库的信息量每一百一十八小时增加一倍,摩尔定律远远跟不上天文观察数据的增长指数。人类从未像今天这样细致人微地审视着天空。如果说宇宙呈现在远古人类视野中的不过是一团漆黑的虚空,那么今天,宇宙在我们眼前就像是光芒璀璨的水晶,没有一个角落会存在探测盲点,宇宙诞生之初的图景也通过类星体幽微的星光向我们真实地呈现……然而,我们真的能读懂宇宙的信息吗?”
他打开虚拟天文台。(虚拟天文台是对各种天文观测数据进行统一规范的整理、归档,构成一个全波段的数字虚拟天空,用户不需要自己配备观测仪器,只需登录虚拟天文台,即可使用教据。),随着虚拟镜头的推进,屏幕上浩如尘沙的星系、星团从他两腋掠过,就像一艘孤独远航的飞船行进时,深邃的星空在宇航员目镜中所呈现的那样。不,这不是一趟普通的宇宙之旅,这也是一趟时间之旅,从探险家双腋掠过的还有时间之沙,就像胶片放映机的倒转,自今至古,上溯到邈远的恐龙世纪,甚至宇宙的起点……
“公元前十三世纪,天蝎座α附近一颗超新星大爆发,它的亮度陡然暴增了几百万倍,其光芒竟辉映了一小半天空。它成功地在一小块甲骨上留下了它的‘底片’:七日己巳夕……新大星并火。
“公元185年,超新星SNl85的爆发在人类的记忆里留下了更为生动鲜明的印象,一名叫孟康的官员忠实地记录了天空中唯美璀璨的胜景:有赤方气与青方气相连,赤方中有两黄星,青方中一黄星。他所描述的超新星光环结构与我们今天利用哈勃望远镜观察到的并无二致。
“但天空中最灿烂的景象当属公元1054那年金牛座天关星附近的超新星大爆发,它产生的亮度要超过太阳几亿倍,持续两年之久才渐渐隐没。钦天监在给皇帝的奏章中激动地写道:我见到一颗客星的出现。这颗星微带晕色,发黄光,我恭敬地遵从皇帝的旨意占卜,卜日:客星不犯毕宿。这说明皇上圣明,且国内有伟大的圣贤。我恭请将卜辞交国史馆存档。
“几千年来,不,自洪荒以来,超新星不断以强烈的射线轰击着智慧生命的眼球,这夜空中最绚烂的礼花在向我们传递什么信息呢?”
机器突然发出一阵电流噪音,听起来就像是收音机搜台时的嘈杂声。
她迷惑地望着他。他微微一笑,轻敲键盘,屏幕上出现几行字:
2004。地点:波多黎各,阿雷塞博。方位:双鱼座、白革座星群之间。标签:SHGb02+14a。频率:l420兆赫。
“刚才不到一分钟的噪音便是阿雷塞博射电望远镜所接收到的最可疑的文明信号,它调制在1420兆赫波段上,这个频率对应的是宇宙氢气吸收、释放能量时的波段。这个波段的信号无疑最可能来自星际文明。”他再次敲击回车键,许多幅类似音频调制曲线的波形图呈现出来。
“几十年来,科学家动用了小波分析、语义分析、遍历算法、遗传算法等各种手段来破译这段信号.但他们都失败了。事实上,自SETI计划以来.人类无数次截获可疑的文明信号,就像自甲骨文以来,火正、钦天监们无数次被超新星爆发所震慑一样,只是从来没有人真正读懂过这些……”
他的目光穿透幽蓝的屏幕,刺破厚重的苍穹,直视那亘古寂寥的星辉……
“它们是真正孤独的诗句,艰涩、微言大义。在宇宙中长途跋涉,历经引力透镜的折射、星际尘埃的散射,终湮没于宇宙混乱的背景辐射……直到有一天。我就像被一道闪电所击中时才恍然大悟:上帝的语言又岂是巴别塔的子民可以领悟的?凡夫俗子的语法规则又岂能适用于高深莫测的上帝?就好像一个面向对象的程序员在简陋的机器语言面前就是一个白痴一样。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始有机器语言。机器语言生汇编器,汇编器生编译器,最后产生上万种高级语言。在语言的进化之路上,我们与宇宙的真谛渐行渐远,以至于我们再也不需要数学就能成为程序天才。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这亘古未解之天问由
谁来解答?
“有这么一群人,他们的内心倒映着深邃的星空;他们荡涤了脑海里那些凡夫俗子的陈腐律条;他们纠结于那些被世俗所嘲笑的时空观念而不能自拔;他们崇尚开放、自由、共享的理念,却被商业社会所驱逐;他们离经叛道的个人主义为主流世界所不容;他们是上帝之友、世界公敌;他们上下求索,不知所归;他们苦苦追寻着龙的足迹……他们被称为屠龙战士,他们是祝融的子孙!唯有他们。才能理解上帝的语言。”
清澈的泪水滚涌而出,他半仰着脸,任凭清矍的脸庞沧海横流。屠龙战士并非冷漠如刀口舔血的杀手,他们冰冷。只因他们孤独。
屏幕上那些传统数学工具所构建的波形突然风云变幻,那些高超的人性化设计图形界面分崩离析.画面膨满了跳动的数字:0,1。它们群魔乱舞,乱花迷眼,混沌之中却又透着一种难以言表的韵律。
那不再是人类所能理解的语言。她转过头来紧紧环住他的脖子,贴着他的泪痕去感受那火热里的酸楚。
现在是键盘钢琴师的表演时间了。他俯下身,按动了一个开关。他身后的墙亮了,这寒伧的房间竟然还藏着一台昂贵的投影仪。另三面墙随即也亮了起来,上面波动着0和1的量子涟漪。不久,塑料顶棚和水泥地面也亮了,就好像光在镜面立方体内折射投影,产生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幻象。
她背靠着屏幕,没有去欣赏那指尖的芭蕾。她只是凝睇直视他专注的眼神。从那里,她可以读懂0和l的密码,读懂这静默无语的夜空。
键盘的敲击声就像是万马奔腾的嘚嘚蹄声,混乱却又浑然一体,连绵却又跌宕起伏。她仿佛看到源源不断的数据流从他指尖送出,它们简洁优美,既是语法功能的指令,又是作为对象的数据。每一个对象都有自己的生命周期,生命周期结束之际也就是对象死亡之时,不存在永久的对象。每一个语句都有自己的灵魂,它们并不完美,却在变化中不断臻于完美。电信号沿同轴电缆传递到激光调制器。激光束的强度、频率伴随着这波动的0、1有节奏地变幻,沿着地球表面的光纤无限蔓延。光纤像地球的毛细血管,它们连通了世界各个角落的超级计算机。虚拟天文台的海量数据被有条不紊地分配到各节点进行网格计算。各节点的超级计算机可能是光子的,可能是量子的,也可能是生物的。但无论是一小团爱因斯坦一玻色凝聚态的超级低温原子,或是几个纠缠态量子,还是一小撮蛋白质或DNA分子。都被调动起来。参与了这宇宙中最完美的谐振。内华达州沙漠里的云计算中心,一座面积超过迪斯尼乐园的硕大无朋的机房里,每一块硬盘的“咝咝”运转,每一根红色或绿色发光二极管的一明一灭都与之休戚相关。
不知过了多久,键盘声渐渐平息下来。融疲惫地俯在她柔弱的肩膀上。墙上跳动的数字就像是游泳池里荡漾的波光,轻柔地拂过他的身子。“云”仍在马不停蹄地执行着计算,这无疑是自洪荒以来地球上最大规模的数据处理,人类曾经引以为傲的分布式计算工程“SETI计划”、“Folding”在此均相形见绌。这笔费用按“云”的国际市价计将是一个天文数字,但是,房东太太不会收到这样一张账单,因为在伟大的程序员面前,“云”就像只家猫一样驯服,没有人会知道是谁在一夜之间调用世界上最先进的计算机进行了一次超负荷运算,就像没有人会找到埋在Quakel0的后门程序一样。
融聆听着机箱的运转声,就像一个高超的赛车手清晰地辨别着变速箱内齿轮的啮合声一样。突
然.他说:“让我们一块儿倒计时吧。”他躺下来,闭上眼睛。她狐疑地跟随他并排躺下,心中默数:十,九,八……一。
房间里剧烈地一闪,像是有人在拍照,迅即熄灭。唯有显示器投射出一屏幽蓝的光,屏幕上只有—个数字:1。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虚拟天文台的海量射电、光谱信息最终运算的结果就是1?”
“不。这并不是一次普通的计算,而是一次测试。”
“测试?”她愈加困惑了。
“你不记得自己那天在街上是怎样愚弄智能程序了吗?”
她张大了嘴巴。哦,上帝。她胸中像是有一只兔子在乱窜。颖悟过人的她马上明白了问题的关键,“这难道是宇宙对人类进行的‘图灵测试’?”她倒吸了一口冷气,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是的。1表示我通过了宇宙的图灵测试。”
“你骗人!难道数千年来超新星大爆发的伽马粒子暴、各种射电源信号、脉冲星的射电脉冲都是在对宇宙中的智能生命进行测试?”虽然他浑身都透着一股令人信服的智慧的力量,但这个推断的确太惊世骇俗了。
是的,起初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他抓住她小巧的手。合上宽大的手掌,放在胸前,“我会向你证明的。”
他在键盘上输入270个字符,然后捉住她的手放在回车键上方,说:“按下它。”
“会发生什么?”她的手指本能地颤抖起来。他火热的目光里传递着鼓舞的力量。
一声清脆的键响,苹果机突然嗡嗡作响,这震动让它笨重的机身在方桌上微微移动,电源风扇失心疯一般地嚣叫,硬盘传来“嘟——嘟——”的警报。这台产于2021年的机器就像老牌利兰变速箱一样可靠,可此刻也不禁让人担心起来。空气中传来橡胶的焦糊味。
她不安地望着他。
嘘……他在唇前竖起一根食指。
屏幕陡然花了,无数条来自虚拟天文台的信息就像病毒一般疯狂地轰击着屏幕。
NASA雨燕号太空观测站:UTC—5EST.10:37,鳊号:GRB0565098,仙后座,短伽马暴,持续时间:38S,能段:0.32—1.78MeV。
GLAST高功率伽马射线望远镜:UTC—5EST.l0:37,编号:GRB056509C,蟹状星云,伽马射线暴,持续时间:0.l354S,能段:71—82GeV。
SETI阿雷塞博射电望远镜:UTC—5EST.l0:37,编号:GRB056510C,小麦哲伦星云,光变异常。LAMOST光谱望远镜:GSM+8.23:37,编号:CHA1984523A,造父一,光谱异常。
SKA平方千米阵射电望远镜:GSM+8.23:37,编号:CHA1984524A,鲸鱼座UV,亮度剧增11倍。她不寒而栗地回头望着他。
他微笑着点点头,“这都是你干的。”她还在迷茫间,他拉起她的手冲到门外。外面寒风萧瑟,铅云低垂,天空一明一灭,就
像过节一般。刚才还冷冷清清的大街上突然塞满了人,人们仰望着天空,交头接耳地议论着。有的人举起了望远镜,有的人在打电话,有的人掏出PDA拍照,黑暗中此起彼伏的闪光灯显得可笑至极。“发生了什么?大游行么?”她很快发现自己的疑问很傻气,因为夜空太诡异了,南方绛蓝色的天空有暗红的血色漫漶,宛如隐没的云龙,时而展露一下它的峥嵘头角。天边传来隐隐约约的嗡鸣,像是野兽的低沉吼声,又像是高压电弧造成的空气震荡,耸人云宵的电视台铁塔正嗤嗤地冒着电火花。地面上的人们纷纷指向她的背后,她转身一看,惊呆了——
北方的天空更为诡谲,一道帷幕状的蓝绿光带缥缥缈缈地印在天空,它的尾部是流线型,微微朝星空翘起。天空就像是铺了一层透明玻璃纸,荡漾着五彩斑斓的潋滟波光。
“地震云?”她转向他。
“是极光。”
极光?她双肩耸起,这里是北纬38度啊!
是的,地球背面的太阳耀斑大爆发,在地球磁场引发粒子暴连锁反应,带电粒子沿两极地球漏斗
形磁力线撞击着大气中的氧、氮、氩,绽放出绚丽多彩的光芒。来自银心射电源的宇宙线与地球厚厚的大气激烈碰撞,激发出次级、三级粒子,广延大气簇射给地球的夜空制造出光怪陆离的幻景。高能粒子让太空空间站里的盖革计数器指针疯狂地冲击红线区域,宇航员正惊慌失措地试图与地球联络,麦克风里却充斥着静电噪音……他无意向她解释这一切,还是用最简单的方式来回答吧!
他拉着她回到屋子里,在电脑上打开NASA的在线直播,播放器对准的是造父变星一,图像是由LAMOST。(LAMOST是中国的大天区面积多目标光纤光谱天文望远镜。)传来的,焦面上四千根光纤、十六台光谱仪和三十二台4k×4k的CCD相机接收的光谱信号经专门的软件统一处理后,合成展现出一幅造父变星的高清光谱图像。然后他打开另一个页面,上面显示了一个输入框,他输入一行指令,仍旧握住她的手.说:“按下它。”
她按下回车,光谱上的谱线迅速变宽变浅;再按,谱线又立即收窄变深;她索性乱按一气,谱线也失心疯般地变化着,就像手风琴在一张一弛地奏鸣。她神经质地使劲摇头,“这是你编故事骗人的吧?这根本不是LAMOST传来的信号!”
“好吧。”他手指舞动如飞,一口气打开十几个页面,全部是网络电视在线直播页面,他把窗口平铺在屏幕上。好像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因为所有的直播频道都在播出同一个或是相似的画面,这些图像来自NASA,来自ESA,或是来自中国航天总局;主持人带着耳麦,不停地与导播低声联系;屏幕下方有一行行的文字消息滑过,与她刚才看到的大同小异。她狠狠地接下回车,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主持人背后的大屏幕清晰地传来画面的异动。演播室里大概响起了惊诧的呼声,主持人也感觉到了,频频回头去看发生了什么。无数个直播画面都与她指下小小的回车键建立了联系。天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苍白的眸子惊恐地望着他。
他满在不乎地笑笑,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上个世纪的科学家就已经能做到。老一辈的网络工程师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实现星际互联网。他们设想用中微子轰击造父变星,可以让其内核加热扩张,缩短星球的光亮周期——这就像有规律的电流刺激能促使人体心脏恢复跳动一样。造父变星十分明亮,更何况我们还有强大的望远镜。这样一来,我只需用上帝的语言输人几个指令,就接管了SETI在全球范围内的射电望远镜,通过它们向星空发射我的代码;造父变星执行了我的命令,它加速或放慢了自转速度,于是在我们的光谱上出现了谱线的变宽与收窄。太阳耀斑、仙后座的伽马粒子暴也是基于同样的原因而爆发。”
那一刻她几乎就要相信他了,但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大声说:“可是仙后座离我们一万光年,你的指令现在还在太空里跑呢!它们怎么会响应你的指令?你这个骗子!假的,全部是假的!”
他耐心地等她安静下来,目光里充满了怜爱,好像她的愤怒在他眼中是一种可爱。这让她的肺都要气炸了。聪明人被愚弄的感觉可不好受!她狠狠地捶了他一拳,“你倒是解释啊!你这个混蛋!”“让我们的老朋友苹果来回答你吧。”他的手温柔地摩挲着全身滚烫的机箱,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在我们输入指令后,苹果若懂得思考,也肯定以为最终的运算结果是它‘意识’的结晶,可悲的是,它的意识不过是事先预置程序的执行。事实上,程序员不必等到机器运算结束才知道答案,他早已对一切了然于心,不是吗?无论事情的发生、演化,还是最终的结果。”
啊!她恍然大悟,这一顿悟让她全身凉透。天哪,如果说上帝是一个程序员,人类不正像是一台机器吗?人类自以为是的自我意识不过是上帝预置程序的执行而已。上帝不必等待人类的“意识”做出决定后才回应,就像融刚才表演的那样,他不必等苹果的运算结束就在心中默数,迎接那早已预料到的结果。
想到这里,她跌坐在床上,脑袋里空空如也,那些固若金汤的常识、概念、世界观……全都訇然崩塌。
这就是答案。
外面突然响起人群的欢呼声。流星!流星!狮子座流星雨绽放在童话般五彩缤纷的天空里,人们幼稚的心愿与绝望像飞火流萤在黑暗中乱舞,这个
夜晚是如此的神奇。
程序员的目光垂落到自己的指尖,嘴角浮出一丝落寞的微笑。
“喜欢我为你燃放的烟花吗?”
“嗯。”她俯在他的肩膀上,泪水像洪水般决堤而出,那一刻,她终于认识了她自己、生命、爱,以及死亡。
她的指尖深深地掐进他的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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