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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夜魔 by H. P. Lovecraf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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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2 14:36:4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夜魔

作者:霍华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

本文写于1935年,在1936年最初发布于<Weird Tales>。

这是一篇克苏鲁神话,虽仍托名恐怖小说,但在70多年后的今天已经无法达到30年代时令人毛骨悚然、丧失理智乃至完全疯狂的效果,还请放心阅读。
翻译这篇的动机是寻找气氛的灵感,就现在来讲我也不知道达到目的了没……
文首的诗文同样出自洛夫克拉夫特之手,我尝试了文言译法之后失落了一下感觉不尽如人意,最后还是改成了普通的文法(虽然也不怎样好),还请参阅原文。
关于The Haunter of the Dark,我个人觉得“夜魔”还是不够达意的,不过这个翻译已经和海军上将一样深入人心,也就没有多作改动了。
此外小A成功地给了我很多吐槽(?)。选了今天发出来也算是个巧合吧……
并没进行太多润色,我也不是什么专业写手,只求还能达意吧……

——————

I have seen the dark universe yawning
Where the black planets roll without aim,
Where they roll in their horror unheeded,
Without knowledge or lustre or name.

 
--<Nemesis>
我也曾睹噬口开于天穹,
无穷盲目暗黑旋动其中;
骇怖伴诸星而举日洪涌,
知性黯光万名遗忘其中。


——《复仇女神》

罗伯特·布莱克死了。死因是雷击,或者闪电引起的神经重创。

一般没人会怀疑这个公认的结论,尤其是专业的调查员。没错,他面前的窗户完好无损,那又怎样?大自然无所不能,如此这般的未解之谜也不止这一件。至于他死后的表情,虽然具体情况不甚清楚,但显然问题出在他脸上的肌肉,而不是因为“他看到了什么东西”。从他日记的条条款款中,我们也能发现,当地的迷信和他的见闻交相萦绕在他脑中,使得他深陷自己的狂想之中不能自拔。

相信有点头脑的人都会觉得布莱克的遭遇与废弃教堂之间有问题,无论有意无意。那件发生在联邦山上的老教堂中的怪事,在他们说来不过是场闹剧。

我们能知道的是,死者是个作家,兼画家,身涉神话故事,梦幻空谈,恐怖骇事,迷信传奇等等多个领域——他花了不少精力寻找涉及此中的或神异或离奇的故事,就如之前他会为了拜访一个怪老头而在这里住了一阵子一样。那是个像他一样沉迷于离奇异事和禁断传说的怪老头,一条老命随着烈焰熄了火。

按理讲,怪老头的那些传说应该已经印入他的脑海,他的日记内容却与之截然相反。必然是他那异于常人的直感驱使他回到此处。但他死了,也可惜了一个本可以在文学史上扬名的故事。

话虽如此,在官方串联线索得出结论之后,总有那么几个异端分子抱着他们那点可怜的意见无理取闹。他们死抓住布莱克的日记不放,徒劳地诉说着他们那点肤浅的理解,诸如什么老教堂的记录是真的啦,人人喊打的异端教派“宇智会”在1877年前确证存在啦,1893年一个叫艾德温·M·李理布奇的记者因为好奇心过剩来此然后失踪啦,之类的事情。此外,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布莱克死时的表情。只有受了巨大的惊吓无法自制,才会变成那样一副表情。

在这些异端分子中,有一个的行为则完全无法理解:他将布莱克找到的东西扔进了海湾。那是一个雕饰古怪的金属匣,装着一块外形奇异的石头。那东西是在老教堂那个漆黑的尖塔中找到的,而非布莱克在日记中提到过的塔楼。

扔掉匣子的人是个有名望的医生,和布莱克一样爱好传奇故事。因此举而四面受谴的他有自己的理由:这个东西过于危险,不应让我们脚下的大地再承受这重压了。

观点只有两种,我们当有自己的评断。如此这般的报纸和文件,给出的只是他们的观点和疑论罢了。罗伯特是真的目有所睹还是装腔作势地胡扯,每个人心中的认知自然都是不同的。也不必过于拘谨,不如就好好地再审审他的日记,以他的视角重新冷静地串联起这一个个事件之间的神秘联系吧。

布莱克,年轻的布莱克,在1934年和35年交接的那个冬天回到了普罗维登斯,在大学路找了个静穆的老宅,在上层住了下来。老宅建在临东的一个峰顶上,一个古老而宜人的花园当中,就处在约翰海图书馆的后方,离布朗大学不远。这里舒适宜居,经常有大猫在屋顶上晒太阳。结实的乔式屋搭着分层顶,还有扇雕的古典门廊和小小的格子窗,基本上囊括了十九世纪早期手艺的特征。屋内开着六格板门,铺着宽楼板,修着一座弧形楼梯,还有亚当时期风格的白色壁炉。除此之外,还有几个比其他房间的地面低上三阶的房间。

在西南角的大房间是布莱克的书房,从这里能看到前花园的景色。他的书桌前是西边的窗户,从这里看,视野错着山脊,山下小镇一望无际的房屋和落日的余辉尽收眼底。正对此两英里之外的,是联邦山上那诡秘的小丘,以及那些混沌破败的房屋和尖塔。远远望去,摇曳的轮廓显得神秘无比;而小城中的烟幕升起之时,这轮廓便更显得如同魅影一般。每当俯瞰这一切时,一种神妙的感觉便涌上布莱克的心头:他所望着的,乃是一个亟待探索,无人涉足的虚无迷境,倘若不快点付诸行动去探索,或许它就会如同梦幻一般从眼前消失。

将他的书寄回老家之后,布莱克为他的寓所购置了不少搭调的老家具,在独居生活中继续他的写作和绘画。他的小创作室在北部的阁楼上,多亏分层顶上的窗格,这里的采光不错。也正是在这个冬天,他完成了他最出名的五篇短篇小说——<深幽掘魔>、<地穴谜阶>、<夏盖>、<纳谷游记>和<星间食魔>——和七幅油画习作,描绘了各种无可名状的非人怪物和奇诡无比的异界景象。

每到日落之时,他便坐在桌前,随意地扫视着窗外的景物:教堂纪念堂的黑色塔楼,乔式屋的法院钟楼,城镇高耸的尖塔,远处迷人的小山和其上的尖顶,加上那些神秘的街道和曲折的山墙,无一不深深吸引着他。从好不容易在当地认识的人那里,他了解到彼处的山坡是意大利人所居住的乐土,尽管那里的房屋大部分都是以前的扬基佬和爱尔兰佬居住时期的东西。偶尔,他会拿出他的望远镜,透过烟幕,观察其后的那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一边辨识着一座座房屋、烟筒和尖塔,一边思虑着这些建筑中所隐藏的传说。即使拿着望远镜,联邦山仍然显得孤立于世,就如布莱克笔下那些虚幻飘渺的文字和图画一般。他一看就会看上许久,直到深暮笼罩大地,幽光环绕法院,赤红的工信灯点燃,直到一切的一切,都让夜晚变得更加诡秘为止。

联邦山上最吸引布莱克的还是那个漆黑的大教堂——奇形随鸡鸣白日而显,异状伴日落霞红而终。它身处高势,正面看去似乎数经沧桑之变;北望却是难以尽览,只能看到斜顶尖窗与烟囱横梁纷乱地交织在一起。这座严朴而冷酷的教堂大概是石头砌成的,外壁上刻下了岁月的风雨沧桑。这得有一个多世纪了。

从建筑风格上,用望远镜都不难看出它是哥特复兴时期的先行建筑,不过还存有一些乔氏时代的建筑特征。这个时期比大厄普约翰时期要早一些,由此推断,这座教堂应在1810-1815年间完工。

数月来,布莱克从未间断过对那幢人烟绝迹的建筑的眺望,对此的兴致更是日益高涨。窗口从未闪过火光,他因而断定其中并无住人。看得越多,布莱克便越发地无法阻止他的狂想,愈想愈狂,愈狂愈想。他自觉看透了那异象,便是那教堂之中弥漫着着纷乱怪奇的凶异,遮蔽了生灵之息,就连群鸟都不再飞近——其他钟楼塔顶之际,纵然人灭却罕有鸟绝。布莱克曾对几个朋友提及此事,但他们要么压根没上过联邦山,要么对教堂的事情一无所知。

春季已至,布莱克却不合时节地变得狂躁。他构思许久的一部小说——一个有关缅因州的女巫教团的故事,当然,是虚构的——终于能起笔开写了,然而他却莫名写不动了。于是,他把大量时间花在窗前,端坐着,凝望着远方的联邦山,凝望着那众鸟避之而不及的尖塔。这个时节,正值万物新生之际,花园中的树枝发着新芽,却无法给布莱克的狂躁生出哪怕片许安心。但也正是此刻,布莱克萌生了离开城镇的想法,他想去探索彼处山坡之后的奇景,步入那迷雾之后的梦幻异界。

四月临末,是万世传承的五朔节将至之期,也是布莱克对那未知之所的初次探索之时。徒步行过漫无尽头的街道,穿过荒寂破败的广场,布莱克到达了上坡大道,那条他坚信能通向迷雾后梦幻异界的阴森大道。随之映入眼帘的,还有覆盖着世纪蚀印的梯阶,周边破落的多利安门廊和装着毛玻璃的圆顶房。路上到处都是脏兮兮的蓝白街标,但眼下布莱克还顾不上这个。他注意到的是,游荡着的人群中那一副副冷淡而阴沉的面孔,和刻着风雨沧桑的大楼上的古怪店牌,写的似乎还是外国字。

遍寻此地,他找不到自己所见远方的哪怕分毫,这一切都让他更加清楚地觉得,他所遥望的奇景只在迷雾之中,只在那生者无法踏足的梦幻之中。

不时会有破败的教堂或者崩毁的尖塔映入布莱克的眼帘,却都并非那奇景中的漆黑。他向一个店老板询问有关教堂的事,但老板只是微笑,摇头,一言不发。随着布莱克前进的步伐,他周围的景象也得越来越怪异,通向南方的小巷纷乱地交织,聚成一团混沌,让人眼花缭乱。

穿行过两三条街之后,布莱克觉得有座熟悉的塔楼从他眼前一闪而过,便再次向一个店员询问有关那教堂的事情。这次,他敢发誓,那所谓‘不知道’的绝对是在骗人。店员那张阴沉的黑脸闪过一丝恐惧,一丝无法遮掩的恐惧。布莱克还注意到他用右手打了一个奇怪的手势。

随后,他猛然发现,一座漆黑的尖塔就矗立在他的左手边。就在那些小巷纷杂织聚的房屋之后,直冲云霄。一见到它,布莱克就一头扎进那些脏乱的小巷直奔尖塔而去。有那么两次,他迷路了,但却不敢向门阶上坐着的老者和妇人问路。就连那些在小巷里肆无忌惮地玩泥巴的小孩,他也是不敢。

最后,他终于找到了耸立在西南边的塔楼,和巷子尽头拔地而起的阴森建筑。现在他所处的位置,是个毫无遮蔽的露天广场,地上铺着别致的鹅卵石,远处立着一堵高墙。布莱克一眼就认出了高墙支撑着的建筑,那正是他所苦苦追寻的世外异界的一角。它们建在一片宽阔的高地上,修着铁栅栏,杂草丛生,就如与他脚下的大地分处两个世界一般。

教堂空空荡荡,已经破败不堪。有的拱壁已经坍塌,几个尖顶上的精饰也落到杂草之中无人问津。哥特式的窗户让煤烟熏得乌黑,石质窗框也丢了不少,不过总体还算完整。让布莱克奇怪的是,描绘着艰晦内容的教堂彩窗玻璃反而相当完整,要知道有些事全世界的小屁孩可是人人愿干。

厚重的大门完好无损,紧闭不开。高墙之上,一圈锈迹斑斑的铁栅栏严实地包围着其中的建筑。入口的门开在通向广场的台阶上端,结实地上着一把锁。

通往教堂的小路也一样是杂草丛生,荒芜和凋败就如同棺盖一般封死了这里的生息,群鸟不栖,草木不近。从这幅景象中,布莱克觉得自己隐隐地触及到了什么东西。

那是凡人所无法辨识的邪恶。

……

广场里没几个人,不过布莱克在北面瞥见一个警察,便迎上前去就教堂的事情问了几句。那警察是个健壮的爱尔兰人,但他只是一边画着十字一边嘟囔着“人们从来都不管那儿”。在他的穷追猛打之下,警察才慌张地讲,说是一个意大利来的牧师警告大家,难以言说的邪恶曾经在这里驻留,离开时留下了它的印记。警察还说,他父亲给他讲过不少邪恶的传言。要知道,这些传言可是在他父亲小时就已经流传甚广了……

“很久以前,一伙儿人——他们都是亡命之徒——,大概还是个教团,他们在那教堂里,召唤邪恶的东西。牧师应该能驱走那些恶魔,还有人说那些东西怕光——只可惜奥玛雷神父已经不在了,他知道的可更多——反正,最好别去管它,它也没害到过谁。以前管这儿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跑啦,1877年那阵儿传言传开的时候就都跑啦。那阵儿还闹过人口失踪。没人想去管那地方,但产权最后肯定要落到公家手里的,所以,别去管它,让它塌掉,跟它里面的东西一起塌掉。那些东西永远都不该出世的。”

说完警察就走了,留下布莱克在原地,望着尖塔出神。还好,其他人也和他一样,能感觉到这片建筑中所藏匿的邪恶。然而,警察的故事仍在他心中久久挥之不去。真相是什么?那些传说的由来,只是因为教堂可憎的外表吗?

这些事情简直就跟布莱克写的小说一样离奇。

……

午后的太阳从层叠的云朵中探出头来,然而无论多耀眼的日光,想要照亮漆黑的教堂都只是徒劳。尽管春日已至,然而绿意却并没降临此处,满覆大地的仍是一片异样的枯黄。回过神来,布莱克发现自己站在高地上,在高墙和栅栏上寻找入口。然而,台阶附近没有缺口,不过北边的栅栏倒是缺了几条。要想进去就得顺着台阶走上去,再沿着高墙的墙头走到缺口哪儿。

这地方在引诱他。根本无法抵挡的诱惑。不过这又何妨,要是这儿的人真的那么怕这地方,没人会注意到他的。

就这样,布莱克登上了高墙,在没人注意到的情况下溜到了栅栏的缺口处。随后,他低头一瞅,发现广场上的那几个人正缓缓离去,用右手打着和那个店员一样的手势;几扇窗子猛地关上,一个胖女人正把几个小孩拉进一间破房子里。那房子连墙都没刷。

继续他的探索,布莱克一下就越过了缺口。缺口之后是个荒废多日的院子,满覆着腐败和荒芜的气息。遍地都是断裂的墓碑,看来这里曾经是个墓园,不过,定然荒废已久了。

离教堂越近,这座阴森的建筑给布莱克的压迫就越大。他克制着自己,试着推了推正面的三扇大门。

全都锁得严严实实的。

没有办法,布莱克只得绕着教堂转来转去,寻找其他入口。明明是这么一个充斥着荒芜与阴森的地方,布莱克却拿不准自己到底要不要进去。但,这地方在呼唤他。他根本无法抵挡这呼唤。

最终解决这个问题的是一个敞开的地窖窗。乍一看除了黑黝黝的地窖就是蛛网,久积的灰尘泛着微光。碎片,破桶,还有烂箱子和乱七八糟的家具挤满了这地方。

视野所及之处还能看到一个锈烂的火炉残骸,看来这地方直到维多利亚中期都还有人使用。


布莱克想也没想就爬进了窗户,一头钻进满地的灰尘和残骸之中。

地窖是拱顶的一体窖室,十分宽敞。然而,这幢阴森的建筑散播出的森森阴气怪异非常,压抑着布莱克的神经。他克制着自己的不安,从积灰中翻出一个还算完好的大桶,把它滚到窗边以备离时之需。

地窖的右手边的一个角落里还有一条拱道,为黑暗紧紧包围,看不真切。布莱克蜷着身子,避开头顶上的蛛网,朝着拱道走去。满屋的积灰把他呛了个半死,还挂了一身蛛网,不过布莱克总算是踏在了拱道的石阶上,走进了又一片黑幽中。

没有光源,布莱克只能小心地用双手开路。一个转角过后,他摸到一扇紧闭的门,老半天才找到上面的老破闩。他伸手拉开了门,昏黄的幽光点亮了他所踏足的走廊,也照亮了他脚下满是虫噬的地板。

好容易到了教堂内,眼前的景象让布莱克兴奋不已。整个底层的门都没上锁,这倒方便了他,让他自在地穿梭于重重的房间之中。

教堂正厅很大,浮沉满天。室内的长椅、祭坛、沙漏式的布道坛和传声板无一幸免地也满覆着尘埃。天拱上肆虐着连绵的蛛网,就连屋内矗立的石柱也没能逃过。

午后的艳阳绽放着它的光芒,透过教堂焦黑的窗口的却只有一束黯光,映出一片寂静的荒芜。

彩窗上的圣绘也给熏得乌黑,让人难以辨认其中的内容,但仅仅是能看清的内容就给布莱克一种厌恶感,完整的内容由此可见一斑。窗绘的风格与别处并无几多不同,然而布莱克的符号博识告诉他,这些彩绘和某些古老的图案有着莫大的关系。少少可见的几个圣徒也是狰狞不已,渎神之意不言自喻。尚有一窗彩绘内容如此:在无尽的黑暗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幽光,旋转着,跳动着。

遍览这些彩窗之后,布莱克瞧见了祭坛上的十字架——虽然同样满覆蛛网,但却并非基督的圣十字,更像遥远埃及的生命之键。

在后堂的一个祭衣室内,布莱克找到一张朽坏的台桌,几个发霉的架子,和几本已经腐烂的书。

仅仅是书名就让他心头一震。

那都是常人所闻所未闻的邪恶,只口耳相传于见不得天日的禁忌之中;亦或是为世间所驱逐的骇怖魔典,满载着人类文明以来,乃至万物初生之前的混沌知识和上古咒术。

这之中也有他所读过的篇章——一份为人不齿的《死灵之书》的拉丁文本;邪恶至极的《伊波恩之书》;迪·厄雷特伯爵的恶书《尸食教典仪》;冯·容兹特的《无名祭祀书》;老路德维希·普林的那本悚人听闻的《蠕虫的秘密》。剩下的就是对他而言也是只闻其名甚至闻所未闻的书籍了,诸如《奈克特手稿》和《迪基安之书》。还有一卷书,已经破碎不堪,可读部分所书写的文字完全无法辨认,但他却看明白了其中所使用的几个神秘学符号和用图,不禁胆寒。

[Liber Ivonis,即The Book of Eibon。
Cultes des Goules,即Cults of the Ghouls。
Unaussprechlichen Kulten,即Nameless Cults。
De Vermis Mysteriis,即Mysteries of the Worm。]

看来那些日趋式微的坊间传言所言非虚。就在布莱克所踏足的此地,曾有未闻其名的邪魔坐镇于此,生随宇宙,古比生灵。

朽坏的台桌里放着一个皮封的记事本,满满地书写着暗语。其中既有现代天文学的符号,也有古时占星术、炼金术和其他诸如日月星辰之类的符号。布莱克翻阅着,从其中的间隔和分段估摸着这些符号可能对应着什么字母。

随后,他把笔记本装进衣袋,以求日后将其破译。架子上的藏书也一样吸引着他,让他做好了再来几次的打算。奇怪的是,他似乎是六十年来头一个踏足这片废土的。为何长久以来,无人如他一般打破此处的沉寂?莫不成,只有他一人战胜了繁弥此处的摧心骇怖?

探遍底层之后,布莱克穿过正厅满覆积尘的阴森,走向前厅。前厅里有一扇门和一段许是通向那熟悉的漆黑尖塔和塔楼的阶梯。

上楼是趟痛苦的旅程。除了厚厚的积灰之外,蜘蛛们长年累月的杰作也掺了一脚进来。楼梯是螺旋式的,木质台阶又高又窄。墙上每上几级就开着一个窗户,向外和着云层俯视城镇直让人脑袋发晕。布莱克想找的是他曾看过的奇景,那百叶窗,那大钟……但他却连钟绳都找不到。或许此行注定难寻梦景,登上顶端之后,不仅没有什么钟,而且他看到的和钟连半点关系都扯不上。

顶楼大约有十五平方英尺大,四堵墙上开着四扇窗,微微透着黯淡的光芒,在破烂的百叶窗后显得闪闪发亮。窗户上还封着一层紧实的帷幕,不过已经腐烂不堪了。

满覆尘埃的房间内立着一根奇形怪状的石柱,大约四英尺高,平均直径两英尺,周身刻着怪异而难辨的象形文字。一个金属匣端放在石柱上,周身没有一处对称的地方。用合页固定的匣盖大开着,一个近似球体的东西安置其中,积了厚厚一层尘土,直径有四英寸还长。

石柱周围被七把高背椅围了一圈。不像其他家具,这几把哥特风的椅子还算完好。四周的墙壁用的是暗色的壁砖,沿着墙根摆着七个已然风化的石膏像。它们都被涂得漆黑,绝似复活节岛上的神秘石雕。蛛网遍布的房间角落的墙中开了一段梯子,连着一道活板门,直通不见天日的尖塔之中。

终于适应屋内缥缈的光照之后,布莱克注意到了那黄匣子上的一些浮雕饰纹,便拿着手帕擦去其上的尘埃。随后,他惊恐地发现,其上的形象怪异得让人毛骨悚然,那刻得如同活物的东西倘若当真存在,也绝不会是地球母亲的造物。而其中那球体一样的东西,是个黑色的多面体,刻着许多红色的条纹,难以清算的数多不规则平面构成了它的外形,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光辉。它并没接地,而是悬于一个金属支架当中,支架的七条架腿也是一般地奇形怪状,一直伸展到匣子的内壁上。

自布莱克擦净它之后,这块石头就强烈地吸引着他。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它,凝视着它的晶莹透彻。他仿佛看透了它,看到了其中万千的混沌幻景,无数的星球映入他的脑海,看到了其上矗立着的宏伟石塔;他还看到了蜿蜒着的连绵群山,却是死气沉沉,没有一丝生机;甚至,他还看到了更加遥远的虚空,看到了在混沌中伏行的宇宙意志。

好容易转移掉自己的视线之后,布莱克注意到了梯子附近的一个土堆。为何一个土堆会吸引他呢。或许是直觉,但他感觉那土堆的轮廓之下,一定隐藏着什么东西。

他一边扫开挡路的蛛网,一边朝那边走去,意欲一探究竟。掏出手帕,布莱克缓缓地擦净了它,随之,一股复杂的感情涌上心头。

那是一具骷髅。

看上去已然和这死地融为一体的,人的死骸。衣衫破碎不堪,想是死去许久了吧。从地上散落的纽扣和布片仍能看出他的穿着,一身得体的灰色西装。除此之外,地上还散落着其他东西:鞋子、金属褡裢、袖扣、过时的胸针、“普罗维登斯电报社”的记者章和一个破烂的小皮夹。布莱克拿起皮夹,找到了几张老版钞票,一份1893年的合成树脂日历,几张印着“艾德温·M·李理布奇”的名片,还有一份铅笔书写的备忘录。

借着西窗投来的黯光,布莱克读起了那份备忘录。内容杂乱无章,难以理解。

- 1844年,5月。伊诺·波恩教授自埃及归来。同年7月买下了自由意志老教堂。他在神秘学方面的研究广为人知。
- 1844年,12月,29日。浸信会的多恩博士在布道中警告了宇智会。
- 1845年末。97人。
- 1846年。3人失踪。第一次提及闪鸢神石。
- 1848年。7人失踪。这是关于血祭的传言。
- 1853年。调查无功而返。这是关于声音的传言。
- 奥玛雷神父提及了在埃及遗迹中发现的匣子。他说这东西能召来光的死敌。“它们”趋避于光,受逐于炽光。放逐之后就只能重新召唤“它们”了。消息的来源可能是弗朗西斯·X·菲尼临终前的忏悔。弗朗西斯在1849年加入宇智会。他们说闪鸢神石向他们展示了天堂。和其他的世界。不知夜魔如何告知他们秘密的。
- 1857年。奥林·B·艾迪述。只要凝视水晶就能召唤“它们”。他们有一套密语。
- 1863年。200人。未算及之前的人数。
- 1869年。帕特里克·雷根失踪。爱尔兰人大举包围了教堂。
- 1872年,3月,14日。J中登载相关资料。用意不明显。人们并没多加讨论。
- 1876年。6人失踪。秘密组织摆放道尔市长。
- 1877年2月。承诺行动。教堂同年4月遭封。
- 5月。一群联邦山小流氓。威胁博士和教区委员。
- 1877年。年末181人离城。具体不明。
- 1880年左右传开的鬼故事。尽力查证1877年之后无人再进入教堂的报道。
- 找拉尼根要1851年的那张照片……

读完这些,布莱克把备忘录收进皮夹,放进了衣袋中,低头望着那具骷髅。逐条的笔记所指再明显不过,如今已是与尘埃为伴的死骸,四十二年前也曾到这荒寂的死地寻求答案!然而害死他的却正是他作为记者的敏锐,敏锐到踏足一个无人敢于问津的领域之中。只是,他没能了了这个心愿。报道并没完成,怕是也没其他人知道他的计划。谁知道呢。

那么,他又怎么会死在这里?

他有胆量走进这里,这勇气却没能坚持到最后?

布莱克弯下身子,检视着眼前的骨骸。骨头微微反射着光线。

有些奇怪。

它们有的散乱不堪,其中一部分甚至连骨头末端都已经熔化;剩余的那些则发着怪异的黄色,残留着烧灼的痕迹,一直烧到衣服上。头骨则显得尤其奇怪,满染着枯黄,天灵盖开着一个焦黑的洞,一如酸蚀过的痕迹。这具死骸究竟被下过怎样的毒手,简直无法想象。

然而,他还没怎么思考死骸遭遇的来龙去脉,双眼就又不自觉地移到那块石头上了。那宏伟的宇宙异景和星间奇观,又再度在他的头脑中回荡。

他看到连绵的身影一望无际,长衣遮了它们的身形,兜帽蔽了它们的样貌,那绝不是人类的形貌;他还看到无尽的荒漠,矗立着接天的石碑,无名的纹饰雕刻其上。

他看到永夜的冥渊之中,无数的天塔和高墙久久眠于大洋底岸;他还看到星光在混沌中飘荡,在点点泛光的紫霾中相络相织,涌汇成宇宙的涡流。

在他的眼前,更是闪过一片超脱一切的无极黑渊。汇聚于此的存在所表现出的,就只有他们激荡的意志,塑造秩序的力量。而它们无穷的知识,更是视世间万般未解之谜如同无物。

……

一瞬,森罗万象幻灭于眼前。一阵噬心的恐惧袭来,布莱克倒吸一口凉气,将视线抽离那块石头。

他被盯上了。

被那些无形的存在,盯上了。

它们盯上他了,不知为何而来。

恐惧。一种束缚感遍及他的全身,来源却并非那块石头。而是那些,藉由石头窥探于他的存在。

它们盯上他了,而追迹于他的东西,甚至不需要我们所说的“双眼”来视物,用我们所知方式之外的认知追迹着他,永不停息。

这片荒芜之所也因为这些见闻变得越发令人毛骨悚然。在这黑寂的时间流逝中,就连光也变得暗淡起来,而他却并没什么火源。他想,是时候该走了。

就在此时,身映晚霞流光之中的布莱克,似乎看到了那畸形石头上一抹光痕。他极力不去看它,却有一股力量强使他转向那石头。莫非它还是放射物,能放光吗?还是这就是备忘录中谓之“闪鸢神石”所指?还是说,这便是那穿梭星间的邪恶的意志的表现吗?到底为什么,飞鸟对此避之不及,这篇阴霾之下,到底还有着什么?一切无从得知。就如宇宙的鄙恶近于此,却不知其现于何处。

布莱克啪地盖上那开了不知多久的匣盖,合页意外地还好用,严丝合缝地扣在那闪耀着的魔石上。

随着匣盖合拢,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自尖塔上的黑魇中传来,透过活板门响动着。

是老鼠。毫无疑问,只能是老鼠。这咒缚的冥楼之中,除他之外,唯一的生灵。

然而区区鼠辈引起的小小骚动却让他惊恐不已。他飞也似地奔下楼梯,跑出中殿的阴森,一头扎进地窖的黑影中,逃出广场久覆的积尘,穿过为久积的恐惧所扰的暗巷,自一条条联邦山上的大道,回到布朗大学校区温馨的人行道上。

……

布莱克没跟任何人提及此行。这之后,他潜心钻研各式典籍,翻阅了数年以来的报刊来寻求印证。除此之外,他还近乎狂热地进行着那本祭衣室中找来的小本子的翻译工作。显然,这不会是一份简单的密码。经过长时间的不懈努力,虽未破译成功,但他至少确认了其上的文字并非英语、拉丁语、希腊语、法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或者德语几种语言中的任意一种。看来,他不得不动真格的了。

往昔的临夜外眺不衰反甚,只是如今的布莱克却多了一分恐惧。已然知晓此间平和之下所隐匿的邪恶的他,也托福于此拓宽了自己的精神,看得更高更远了。当然,也更加古怪了。

春日已近,群鸟也将重归此地。不同往日,布莱克眼中望着夕阳中翱翔的群鸟,竟然想象起了它们飞临那尖塔时的姿态。它们终将飞临此地,寻其旧巢,但却只能在咫尺之间惊散,在黑塔面前溃逃。如此,虽然距离尖塔有数十英里,那纷乱的鸟鸣却如同已经传进他的耳孔一般。

布莱克的日记中写道,他在六月才成功破译那份密码。据他所写,这些文字乃是邪恶的阿克罗语,为旧日的数个秘教所用。他还讲到,他曾在过去的研究中花了很多心思弄通这门语言。然而奇怪的是,日记中对他所破译的内容却是只字未提,但仍然处处可见布莱克因为自己的发现而产生的不安和畏怯。

除此之外,他还写到了夜魔。日记中说道,通过凝视闪鸢神石便能唤来一名夜魔,夜魔无所不知,然而需要盛烈的活祭。除此之外,日记中还有不少关于唤来夜魔的混沌冥渊的推想,近乎疯狂。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布莱克对夜魔的恐惧,他所做的与召唤夜魔别无二致。惊恐之余,他提到了路上的街灯。那是抵挡夜魔的天然屏障。

至于他一直提到的闪鸢神石,他称之为大千宇宙之扉,是一道连接一切时间与空间的门路。它铸于犹格斯星,由远古者们带临地球。远古者将其视作珍宝,把它连同护匣一起秘藏起来。远古者灭族之后,瓦鲁西亚的蛇人从废墟之中将它寻出,使之免于被遗忘的命运。在那之后,不知几度沧海桑田,它又成为了利莫里亚那些初生人类的珍宝。此后,它几经大陆与海洋之旅,随着亚特兰蒂斯一同没入深渊。又是过了不知多久,一个克里特的渔夫捞到了它,并卖给了一个黑肤商人,它便又到了黑暗的古埃及人手中。涅夫连卡法老为它建造了一座神殿,砌着暗黑的底室,不设窗扉,将魔石供奉起来。也正因此,他的名号为历史所抹消殆尽。涅夫连卡驾崩后,继位的法老同祭司们一同摧毁了神殿,魔石自此便长眠于沉沦的断壁残垣之中。又是几度沧海桑田,开掘的铁锄声再度打破了长眠的荒寂,让这魔石重现人间,再度为人类带来灾厄。

七月初,报纸意料之外地刊载了布莱克的补充说明。说是刊载,实际上也只是只字片语地随意提到了几句话。比起报纸,真正引起公众注意的仍是他的那本日记。

据报所述,自从不知谁人探过联邦山上那座骇人的教堂之后,似乎又有什么邪恶可怕的东西在此蠢蠢欲动了。寓居于此的意大利人中,风行着传言说,从那荒寂已久的漆黑尖塔中传出了骚动声,撞击声和刮削声。除此之外,他们的梦境也不得安宁。他们说,不知何物一直窥视着作为通路的大门,寻找着与其相称的黑暗,等待着通过这黑暗现身于世。他们找来了牧师,希望牧师能驱除那惊扰他们梦境的恐惧。

述说至此,报纸还提及了不少此处居民的迷信信仰,却并没能指出从前那些引起这一切恐惧和迷信的真正来源。不难看出,这些新生代的记者们对这诡地的鬼史并不如何关心。

在日记中写下这些文字时,布莱克对发生的这一切表现地十分自责。他认为自己有责任让闪鸢神石从此不再见天日,更得处理因自己冒失闯入尖塔所唤出的梦魇。

此外,他也同样说明了自己已经有点着魔了,开始无法应付心中日益疯狂的渴望——再度踏入那诅咒尖塔之中,再度凝视那闪光的魔石,再度探寻那万界秘密的渴望!

这之后,在七月十七日的日报上刊载的东西却着实把布莱克吓得不轻。表面看来,那只是又一份对联邦山梦魇怪象的调侃文章,但对布莱克而言,却是可怖十分。一个夜晚,一场雷雨让全程的照明系统瘫痪了足足一个小时。在这黑色一小时中,那些意大利人就如同疯了一般陷入惊恐之中不能自已。而那些住在教堂附近的人则信誓旦旦地说,那不知正体为何的存在借助这短暂的漆黑潜入了教堂之内,时而攀升,时而坠落,骇人地伏行于空间之中。最终,它攀上了尖塔之顶,自那里传出一阵玻璃崩碎的声音。黑暗所及之处,即其攀及之所。然光辉一起,其立起溃逃之意。

电力重归流动,灯火重变通明之时,塔楼之中惊起一阵骚动。对那未知之物而言,即使从那乌黑的百叶窗中透过的光芒不过寸许,也实在太过耀眼。它伏行着,迅速逃回那阴沉黑暗的尖塔之中,否则便要被驱回那被布莱克称之为冥渊的地方。那也正是它所来之处。

在这片黑暗之中,祈求着的众人群聚于教堂之外,手持蜡烛和油灯,用雨具和拢纸护着它们。他们集结在一起,用手中的星点光芒,从那暗夜中伏行的梦魇手中保卫着全城。那些离得近的人还说,教堂的外门曾一度发出了骇人的震响。

但这怕还不是最麻烦的。同日晚上,布莱克在公报上读到了那些记者的教堂见闻。看来这些记者终归还是看到教堂阴影中的新闻价值了。他们不畏群情狂乱的人群阻拦,摸到了教堂外面。对着结实的大门几经尝试无果后,他们便从地窖的窗户爬进去了。

他们也踏过了那条满覆积灰的走廊,发现教堂中前厅和中殿的灰尘被莫名扫了开来,腐烂的坐垫和绸坐套散落满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败的恶臭,随处可见如同烧过的黄斑。正当他们打开门想要上楼时,头顶上传来的一阵嚓嚓声让他们犹豫了一下。定神前行的他们随后发现,楼梯上的灰尘也被粗略地拂去了。就连塔楼的内部也是一样。

他们还提到了那七面状的石柱,它周围散落的哥特椅,还有那些奇怪的石膏像。至此,文中却是只字未提那金属匣和支离破碎的死骸。

那黄斑和恶臭让布莱克很是在意。但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那关于窗户的描述——所有的百叶窗都被打碎了,其中有两扇的窗口让绸套和马毛垫封死了。地上散落着不少绸片和马毛,衬着刚刚扫去尘土的地板,就如谁正再塑这尖塔昔日的黑寂一般。但是,这活儿似乎只干了一半。

通往尖塔的梯子上也有着相同的黄斑。一个记者爬了上去,拉开了活板门,接着就是一股恶臭。他用手电筒照了照,然而那光芒在空洞的黑暗中显得实在太过单薄,只能看到门边乱七八糟的奇怪垃圾。

做完这一切后,他们只觉得这是不知谁人向联邦山的山民们开的一个玩笑,或者哪个疯子信徒为了什么目的搞了这么一出,更可能是哪几个好事的小流氓给山外的人演了一场好戏。

后续的处理更是让人哭笑不得,警方委人前来查探,连续找了三个人都找尽理由推脱不干,最后一个一脸不情愿地接下活儿,不一会儿就回来说着跟记者一样的见闻草草交差了。

自这之后,布莱克日记中的文字就只有一股接一股的恐惧和忧虑了。他痛斥自己光说不做,胡乱地估计了再一次的停电的可能后果。经过查证,布莱克在第一次雷雨期间曾三度去电电力公司,语气濒临崩溃,拼命追问应对停电的保障措施。偶尔他会在字里行间提及自己的忧虑:那些记者既然去了顶层,却又为何没有找到那石头和匣子,又甚至那七零八落的死骸?许是它们被移走了?但,那是何方神圣,又将它们移到何处去了?一切毫无头绪。

说归说,对他自己,最坏的打算得先做好。布莱克还邪道,他感觉自己和尖塔中的未知之物之间已然建立了一层秽恶的联系。从宇宙尽头的冥渊中召唤出它的,不正是自己的冒失与轻率么?

……

这段时间中,布莱克总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分离自己的精神。他在那段时间的访客称,布莱克经常精神恍惚地坐在书桌前,呆眺西窗外,望着重重烟幕之后的小山,望着其上矗立的尖塔。

他还无休止地提及自己所做的噩梦,和与那未知之物的秽恶联系。他写道,曾有那么一个晚上,本应在床上的自己穿戴整齐,在学院山的路上向西前进。就这样一次又一次,他越来越确信,尖塔中的恶魔已然对他的所在了如指掌。

这之后,在七月三十日,这天便是布莱克陷入崩溃的开始了。他拒绝穿着,只用电话点餐。进入他房间的人倘使注意到他床头的绳子,他便解释说自己梦游频繁,必须在睡前把脚捆上,这样或许能让他在解结时苏醒过来。他在日记中记下了那让他疯狂的可怕经历:

那夜,就寝之后的布莱克,突然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漆黑之中,眼前只有些许黯淡的青光一闪而过,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恶臭,从他四周不时传来阵阵轻响。他摸索着,然而却举步维艰,几次险些滑倒。而他每真的滑倒一次,四周便回应般地起一阵动静,一阵繁杂的骚动,和一阵木头相蹭的声音。

在摸索中,他的手碰到了一根石柱,顶上光溜溜的。随手,他又摸到了一道修在墙内的梯子。他摸索着前进,迎着前方愈发浓烈的恶臭,一股热潮随之扑面涌来。

霎时,又一阵幻景现于他的眼前,万界之姿走马灯般交相辉映,又逐个形匿于永夜的无底冥渊之中。无数炽烈的火球如太阳般旋动其中,一如无数寓居于此,却又比这深渊更加黑暗的世界一般。

这景象让布莱克想到了关于初源混沌的古老传说。在那混沌的正中,万物之主,痴愚盲神阿撒托斯霸肆其中。无数痴盲异形的舞者疯狂地簇拥着阿撒托斯,难以名状的鬼爪紧握着魔笛,吹奏着亘古未变的久远邪音,安抚着那痴愚而盲目的万物之主。

这思绪并没持续太久。一阵刺耳的尖声将他拉回了现实中,可怕的感觉随之涌上心头。他究竟身处何方?

萦绕于他的声响仍然正体不明。听着有些像联邦山民拜神放了一夏天的烟火声。

突然,他一脚踏空,惨嚎一声从梯子上滚了下来,在这步步受阻的暗室中跌跌撞撞地迷走着。

一下子,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了。

他拔腿就跑,飞也似地冲下了楼梯,甚至顾不上楼梯的转角,撞得满身是伤,简直成了一场噩梦大逃亡。他先是穿过蛛网肆虐的中殿,深邃入影的天拱仍让他记忆犹新;在便是在漆黑中挣扎着钻出那满地垃圾的地窖;喘了几口粗气,痛苦地行至街灯的柔光下,便又向疯子一样逃离那仿佛在幽幽私语的墙板,逃出这秽恶孤城和成群尖塔的团团包围。终于,布莱克拖着疲惫的身躯爬回了家门前,那恍若隔世的家门前。

早上醒来的时候,布莱克发现自己趴在书房的地上。自己仍是之前的穿戴,只是身上脏兮兮的,挂了不少蛛网,还弄得一身伤。他起身照了照镜子,发现头发烧得焦黄,上衣散出一股挥之不去的秽恶气息。

这场变故之后,布莱克就彻底崩溃了。身上开始永远一身睡袍,每天只是呆坐着,远眺西窗外;他变得害怕雷声,只是闻声就会颤抖不已;就连他的日记都变得越发疯狂,神志、文字,全都不正常了。

八月八日的午夜,一场风暴打破了黑夜的寂静。电光肆虐,劫火天降,暴雨洪涌,雷鸣难息。怒雷的咆哮响遍全城,彻夜不息,无数人也因而举夜无眠。

布莱克则想到了停电的事情,恐慌不已。已经是凌晨1点了,可他还是向着电力公司一个劲儿地去电,不知试着打了多少通电话。然而,为了安全起见,电话那时被切断了。

他只好将一切记在日记中,用大量疯狂而意义不明的文字记述了他深堕崩溃与绝望的历程。日记中同样也有不少在漆黑之中信手涂出的莫名文字。

他除去了屋里的灯火,这样才看得清楚外面。这段时间里,他就一直一脸焦虑地坐在桌前,直直地凝望着雨夜。目光所指之处落着几盏街灯,星点孤光与连绵数里的房屋交映成景。

他不时会拿起笔,在日记中落下几条破碎的文句:

“要有光”

“它看到我了”

“要灭它”

“它在呼唤我 这次它不会伤害我 不会”

这些文句凌乱地散落在两页纸上。

……

一瞬,全城便归于黑寂之中了。制电室里的记录表明具体是凌晨两点十二分切断的电力。布莱克在日记中并没详述及此,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光没了 神救我啊”

联邦山上也如他一般惊惶。滂沱大雨之中,人们或是举着雨伞护着手中的蜡烛,或是拿着手电筒,或是捧着油灯,或是手持圣十字,和各种各样的御魔之器,自大街小巷之中续续走出,围聚于那邪魔的教堂之外。

他们赞颂每一道天临的电光,而每当雨云骤转,侵蚀电闪的炫光之时,他们便举起右手,再度打着那神秘的手势,目视电光与风暴在雨夜中一同消匿。

一阵烈风骤然吹起,无数烛光随之而熄,万物再度归于黑寂。人群中响起了呼唤梅卢佐神父的声音。来自圣灵教堂的他闻言便快步走进了广场,尽他所能用话语安抚着人们。那漆黑的塔楼中,则源源不断地传出异样的声响来。

凌晨两点三十五分。

这个时段发生的事情,许多人都可以给出证言:一个年轻有为、教育良好的神父;当时正在巡视人群的中央站巡警,威廉·J·莫诺汉,为人十分可靠。除他们两个之外,还有汇集在教堂外的七十八人,他们分散在周围的高墙上,有的人跑到了广场之中,直面着教堂。就情况讲,并没发生什么超脱自然法则之外的怪事。合理的推测有很多,谁又能言说那古老的建筑之中,那弥漫着腐败和荒寂的颓丧环境之中,又会起着何种样的生化危机呢?毒气自燃?长久腐蚀的气压积存?无论何种说法都显得合理十分,那些莫名其妙的鬼话也就不攻自破了。一切就是这么简单,梅卢佐神父不断确认过时间,事起到结束一共才短短三分钟,这地方又能发生什么?

……

事起尖塔之中的一声闷响。空气中本就弥漫着的一股异样的恶邪之气,也随之寻衅一般地变得越发浓烈逼人。

骤然,一股实木崩裂之声传来,一个硕大而结实的黑影从天而降,重重地摔在教堂的大门前。烛光早已不再,但落地那一声巨响表明,那是教堂朝东的百叶窗。

霎时,一股臭不可闻的秽恶气息自上而下迎面扑来,直接熏倒了广场中的人。其余的人或窒息难安,或呕吐不止,人群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

随即便是一阵振翅之声,就连空气都为之震颤!这震颤随之化作一股威力无比的劲风,掀飞了无数人的顶盖,又扭烂了不知多少把雨伞。寂夜无光,就是明眼也如目盲一般,但总算是有几个头抬得高的人瞥到了寸许——那是一片朦胧的幽影,团聚着黑暗,连墨染的夜空都只能是它的陪衬!它形若黑霾,眨眼间便已向东远去,从眼前消失了。

一切只是短短的三分钟。究竟发生了什么,人们一无所知。纵使如此,他们也仍然没有中止自己的救夜之举。未几,一道迟至的电光闪过,人群也随之吟诵起了祈愿之声。半小时后,暴雨初歇。又是十五分钟过后,灯火也重归通明。终于安下心来的人们便拖着疲惫的步伐,透湿地回巢安眠了。

次日的报纸用了一点儿篇幅,在风暴情形报告中报道了这件事。报纸称,联邦山的变故后的电光闪过之后,东面的某处也炸响了一道骇人的惊雷;此外,现场还弥漫着一股恶臭。炸雷的大部分目击者都是学院山上的居民,都是让那道炸雷给惊醒的。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人们不知所措,便有了各种各样的荒谬言论。一个十九终兄弟会社的小伙子称,他在炸响的一瞬亲眼目睹了一丛团聚着的秽恶黑霾。没人能证实他的话。

但仅有的几个见证全程的人,都提及了在炸响前就自西而来的狂风和臭不可闻的怪味;而经过调查,炸雷之后的焦灼气息倒是无人不知。

由于和罗伯特·布莱克之死或许存在着些许关联,诸人在这部分研究得十分细致。

布莱克的尸体是二三角会社的学生发现的。九日早上,他们从楼上的窗户看到了坐在书房中的布莱克,表情扭曲,脸色煞白;当时他们只是心下奇怪,并没多想。但当他们在晚上再度看到同样一张脸之后,心下不安,便留心着他的房间,看看有无灯火亮起。过了一阵子,他们又前去他的住处,然而按动门铃之后迟迟没有回应,便叫来了警察。他们破门而入,便看到了那一幕惨象。

他的尸体已经僵硬,直挺挺地坐在桌前,面向西窗。他浑浊的眼珠向外凸出,脸上的表情因恐惧而挤成一团。看到这一幕的人们强忍着恶心向后退了一步。

没多久,验尸官来了,在检查之后眼看着那完好无损的窗玻璃,把死因归为“雷击,或者闪电引起的神经重创”,连他脸上那扭曲可怖的表情也被抛诸脑后;看过布莱克书房内的书籍绘画手稿和他凌乱的日记之后,验尸官还称有一个如此狂想的神经病即使至斯也并不奇怪。

至于布莱克,他将那疯狂的手记一直记录到了最后。至死,他手中还握着那段了头的铅笔。他的手记自教堂前的烛火灭尽之后,就变得支离破碎,难以理解了。

不少人对此事也进行了调查,得出了与官方截然不同的结论——当然,官方是不信超自然的,民众也是。即使那位和布莱克爱好相投的德克斯特医生把那块尖塔中找来的石头扔进了纳拉甘塞特湾,也是一样。

对布莱克的遭遇,最终都归结于他的揭出的邪教旧事所引发的疯狂,所最终引领出的精神崩溃。

至于他最后的手记——最后能看明白的手记,大体如下:

“光仍不在。有五分钟了。要有闪电。亚狄斯!电!来电!……有什么在起作用……雨雷风太大声了……我的精神在失控……”

“记忆在紊乱。我看到了从未见过的东西。异界,异样的银河……黑暗……电光不再是光了……黑暗是光……”

“我在漆黑中是看不到山和教堂的。我看到的不是真的。那是闪电的残像。天佑那些意大利人,若是闪电停息,让他们点燃蜡烛吧!”

“我在怕什么?是奈亚拉托提普的化身?他在古埃及化作过人形的……我还记得犹格斯星……更遥远的夏盖星……那些黑色的星球……无尽的虚空……”

“振翅横越虚空之行……却难横越宇宙之光……神石之名重塑身形……助彼跨出黑耀魔渊……”

“我是布莱克——罗伯特·布莱克,住在威斯康星,密尔沃基,纳普东街,620号……我在地球上……”

“阿撒托斯恕我!电光不复——可怕啊——我不用视觉就能看到东西了——光化影——影成光……山上的人……守住……蜡烛……御魔器……牧师们……”

“感觉不到距离了——远近都在身边。没有光——也没有反光——看到了那尖塔——那塔楼——窗户——听到了——罗德里克·乌瑟——我疯了,我要疯了——它在骚动着——”

“我是它——它是我——我要离开尖塔——必须合而为一……它看到我了……”

“我是罗伯特·布莱克,可我透过黑暗看到了尖塔。好臭啊……五感异化……爬上窗户……撞开一条路……我?恩盖……伊戈。”

“我看到了——它来了——妖风——一团朦胧——黑翼——犹格索托斯救我——那三瓣的火眼在燃烧……”

评分

参与人数 1印象 +30 收起 理由
alexries + 30 看来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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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2 14:42:48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样的好东西一定要投影一个。

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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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2 14:48:38 | 显示全部楼层
嗯,你知道的太多了。机关不会放过你的。

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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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2 14:49:50 | 显示全部楼层
大姐姐感觉好厉害的样子!

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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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2 14:51:24 | 显示全部楼层
窝是2036年穿越回来发表贺电的。

虽然楼主在2036年已经被刺杀 变成了著名的译者和评论家,但是现在还是要继续努力喔。

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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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2 14:52:56 | 显示全部楼层
如果楼上那小子能够像你这么出息就好了。

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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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2 14:58:2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是未来人。

楼主的真实身份是克里斯蒂娜·牧濑

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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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2 15:08:31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觉楼上面好多马甲
人偶大人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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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2 15:08:48 | 显示全部楼层
完成了哦w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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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2 19:49:19 | 显示全部楼层
偶酱生日快乐,快吹掉那20w颗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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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2 19:58:36 | 显示全部楼层
什么情况。。
克苏鲁神话的故事啊。。好像很恐怖的感觉。。

生日快乐。。人偶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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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2 20:32:33 | 显示全部楼层
生日快乐。。人偶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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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2 21:01:43 | 显示全部楼层
算上《印斯茅斯之影》,这是我看过的第二篇爱手艺了

很精彩~!

以及偶酱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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